2007年,克里斯汀穆基(Cristian Mungiu)的《4月3週又2天》在坎城影展拿下金棕櫚獎,國際影壇正式掀起「羅馬尼亞新浪潮」,在此前後包括《1208全民開講》、《加州夢,未完成》、《愛在世界崩毀時》、《拉札瑞斯古先生之死》、《警察,形容詞》、《靈慾告白》等片,接連以強韌寫實的力道劃破隱藏在國族歷史下的社會現實,原以為差不多該退潮了,誰知又冒出《愛的佔有慾》擒下2013柏林影展金熊獎。
《愛的佔有慾》的劇情非常簡單,主要透過兒子肇事的車禍,帶出母親如影隨形的影響。然而就像《4月3週又2天》也只是從女主角協助同學墮胎的一天,卻掀起檯面下更多令人不安的事實。對台灣觀眾而言,《愛的佔有慾》應該比較親和,因為沒有那麼多歷史背景需要咀嚼,況且片中描述母親如何強力介入兒子生活(派自己的清潔婦去兒子家幫忙打掃,藉以探聽生活隱私;並認為兒子的女友是帶壞他的根源……),兒子犯錯後利用各種人脈資源關說保護,在我們的社會其實屢見不鮮。
但電影迷人的地方就在於此。它不是讓你看了事件浮面,嘆口氣、道人幾句就了結的茶餘飯後;它鑽啊鑽地進到這個原生家庭更核心的問題:兒子對母親的強勢與父親的唯諾(況且母親還有阿姨撐腰)看似不以為然,自己卻在和女友的關係裡,流露出恐於負責的懦弱而不自知。如果眼光再向外擴散,這場車禍又帶出羅馬尼亞的貧富差距,如何成為一種階級對立:富有的人掌握權力,對立的也學會抓住這種原罪追打不公,而看似局外者(例如車禍目擊證人)更懂得在其間漁翁得利。簡單劇情卻能引爆出複雜的衝突矛盾,正是功力所在。
導演卡林彼得奈特(Calin Peter Netzer)更藝高膽大的地方,是拍了好幾場只有少數人在封閉室內對話的戲,這種很容易陷入乾澀的處理手法,在本片竟然產生相反的效果,完全突出了編導演的契合無間,甚至攝影機在抓角度時的厲害。
打從一開場母親跟阿姨抱怨兒子,就已埋好了引線;當觀眾快向兒子這邊傾斜時,女友對他母親的一番談話,又震盪了道德的翹翹板,左右為難。而那場母親到受害者家中致歉,從替兒子說項到請求對方同情的變化裡,你幾乎可以看到用社經地位武裝的女強人,如何融化成一個單純的媽媽,才回到車上;也唯有如此,那個打不開車門的兒子,才有勇氣與動力跨出去。
最後那一鏡到底,用後視鏡與車窗間接讓我們看到(但聽不到)車外過程的戲,完全展現場面調度的恰到好處。難的是兒子回到車內時,那淚水還得剛好滑到鼻樑邊,當母親繫上安全帶,兒子的女友抬眼看著她,所有人的問題在這一刻不見得都獲得解決了,但那股劇烈沈澱後的人味充塞整個景框,盡在不言中。當影片就這麼結束的時候,我竟然可以想像在柏林影展全場歡聲雷動的反應。這股捨得,才是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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